【世界司法信息化】巴西司法4.0计划综述

Original 王文华陈志宏智慧法院进行时 2022-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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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25日，巴西国家司法委员会(CNJ)在第十四届全国司法会议第二次筹备会议上对外发布了《国家司法委员会2020年司法数字报告》。报告数据显示，在巴西，2019年与2018年相比未决案件减少了150万起。但截至2019年底，巴西仍有7710万起未决案件。与2018年相比，2019年巴西地方法官的平均办案工作效率增长了13%，但调解率仍然很低，几乎没有变化。因此司法机构远远没有满足社会的期望，因为社会已经习惯于通过在智能手机上点击几下来解决其基本的，甚至是复杂的需求(编者注：因此民众对司法的预期也会更高)。这份报告还指出，巴西有15552名法官，每名法官平均要处理近5000个案件才能解决这些数量庞大的历史积案。有了这些数字，可以预见巴西《民事诉讼法》第8条所希望的效率将无法在全国范围内达到，更不用说其他条款中所要求的合理诉讼时间了。为此，巴西持续在司法信息化建设上加大投入，寄希望于通过技术手段和响应的政策、机制来缓解司法的迟滞，保障民众诉诸司法的权利和需求。

《国家司法委员会2020年司法数字报告》

巴西司法信息化之道

自巴西于2006年12月9日以第11419号法律颁布《司法程序计算机化》以来，技术尤其是信息技术在其司法机构的工作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而早于2004年成立的国家司法委员会更是巴西司法信息化的主要推手。在该委员会的历史存档中记录了自2009年以来以数字方式提起的1.31亿起诉讼。该委员会公布的另一组数据更能体现其主导的信息化进展速度：2019年，巴西每10起新诉讼中就有9起是电子诉讼。根据巴西在2020年6月30日以2020第325号决议发布的《2021-2026年国家司法机构战略》中，明确了加强信息和通信技术被选为法院在2026年底之前必须应对的12项宏观挑战之一。

巴西《2021-2026年国家司法机构战略》

毋庸置疑，2020年初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极大影响了巴西司法机构，巴西各界一致的看法是，司法机构必须创新提供服务的方式。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巴西的诉讼当事人、法官和证人不在同一地点的情况下开展了相当数量的司法诉讼活动。通过远程视频方式举行庭审，包括来自不同地方的当事人和律师都可以便捷参加。而在以往传统模式下，这些当事人和律师曾经不得不前往将要去的城市或州，如今，运用远程视频技术，节省了诉讼参与各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等资源。

总体来看，巴西国家司法委员会和各级法院在过去一年多中采取的措施也契合理查德·萨斯金(编者注：英国首席大法官信息技术顾问，牛津大学教授)的观点：“法院是一种服务，而非一个场所”，即法院所在地几乎不重要，因为民众寻求的不是实质性地进入特定法院建筑物中，而是其工作的结果。

在这一大背景下，通过《2021-2026年国家司法机构战略》驱动，巴西国家司法委员会不断出台相应的举措，推动巴西各级法院的信息化进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司法4.0计划。

司法4.0计划概况

司法4.0计划由巴西国家司法委员会、联邦司法委员会(CJF)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于2020年12月签署合作，预计运行至2023年7月底。该计划旨在开发技术解决方案(侧重信息技术，特别是人工智能)和司法程序改进，以提高巴西司法机构的治理能力、透明度、效率和速度，同时减少有关方面的开支并使民众更方便诉诸司法。

第一版司法4.0计划手册

司法4.0计划最早由联邦司法委员会于2020年12月15日宣布推出，该委员会彼时提出的口号为“人人享有司法的创新和有效性”和“提高电子司法程序的效率、有效性和透明度”。而在三个机构的战略分工中，司法4.0计划由国家司法委员会管理并推进实施。2021年2月24日，巴西联邦最高法院院长，同时也是国家司法委员会主席路易斯·福克斯在以北里奥格兰德多法院(TJRN)为主场的线上仪式上宣布司法4.0计划正式启动。在致辞中，路易斯·福克斯明确指出：“数字司法提供了现实与数字之间的对话，它为我们这些法院院长在司法治理、透明度和效率这些关键方面提供了便利。效率意味着在面对匮乏或反常的环境时成为一名掌控者，就像我们所经历的那样，在这种环境中(新冠肺炎疫情)，我们采取了例外措施——比如不在场的审判——但这是在法治框架下的。我们发现，使用数字媒体大大降低了(司法)成本，也使公民更快地获得司法公正，从而迅速地解决他们的司法问题。”

根据路易斯·福克斯在启动仪式上的说明，司法4.0计划主要工作集中在为合作法院提供知识和解决方案的开发与技术全面转让，它还预设了对法院可持续发展战略的创建和实施的支持。该计划的实施最初是通过电子表格诊断巴西司法机关(主要是法院)的问题和需要。然后，国家司法委员会将与法院进行机构间联系，并通过其网站介绍这一计划，法院将与国家司法委员会签署技术合作协议共同开发、部署、应用司法4.0计划所涉及的系统方案。一旦这些步骤完成，每个法院将拟订各自的工作计划，国家司法委员会将保证为执行该方案提供技术支助。在资金方面，虽然技术革新需要大量的财政费用，但在上述三个机构的有力支持下，司法4.0计划不会给法院带来过多负担。

司法4.0计划构成主体

从实施层面上来看，司法4.0计划更加侧重于对已有信息化资源平台的优化和集成，包括几个主体工作：100%数字审判、虚拟服务台、司法机构数字平台(PDPJ)、国家司法机构数据库(DataJud)、Codex系统等。

100%数字审判

在司法4.0一揽子计划中，100%数字审判无疑是重中之重。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围的持续肆虐，截至2021年8月底，作为南美洲人口大国的巴西累计确诊病例已超过2000万例，死亡人数接近58万。巴西应对疫情采取的办公机构(包括法院)封锁措施带来的司法迟滞不可避免。为了让民众在疫情期间有效诉诸司法，巴西国家司法委员会在2020年10月6日举行全体会议一致通过了CNJ2020第345号决议，授权法院实施“100%数字审判”，即完全通过电子和远程手段执行诉讼行为，该决议规范了司法行为和判决的数字合规性。因此，100%审判比司法4.0计划先行一步，为其奠定了坚实基础。

巴西国家司法委员会在2020年10月6日举行全体会议一致通过了CNJ2020第345号决议，授权法院实施“100%数字审判”

根据这一决议，“100%数字审判”应在法官工作时间内，通过电话、电子邮件、视频通话、数字应用或其他通信手段提供远程协助。此外，采用该模式的法院还必须为管辖单位的运作提供必要的基础设施。

“100%数字审判”海报

根据决议要求，实施“100%数字审判”的法院必须在30天内向国家司法委员会通报进展并发送实施细则。国家司法委员会将对各级法院采用“100%数字审判”所取得的成果进行监督。根据在开展这项工作中的生产效率和速度指标，一年后，法院可以选择对“100%数字审判”模式进行维持、停用或扩展使用。

在决议通过的当天，路易斯·福克斯对外表示，“100%数字审判”方式是可选的，将由原告选择诉讼形式的时刻行使，被告能够反对这一选择，直到辩护的时刻：“‘100%数字审判’是可选的，它伴随着当代世界的灵活性，给律师和我们所有人带来了好处，他们的目标是合理的诉讼期限，这是第45号修正案中规定的基本权利。”

路易斯·福克斯指出，在“100%数字审判”模式下，当事人可以要求在司法机关(法院)提供的房间内通过视频会议参与听证：“听证会和开庭将完全通过视频会议进行，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我们一直在这样做。”

虚拟服务台

事实上，正如巴西伯南布哥州法院法官西尔维奥斯·巴普蒂斯塔在他的一篇名为《100%数字审判：法院是一种服务，而非一个场所》的文章里所言：在巴西法院所有悬而未决的审判中，最终的效果必须满足整个社会的愿望。但如果没有人愿意卸下过时的“文化盔甲”，技术投资是无用的。地方法官越灵活、越容易接近，坚持100%数字审判的阻力就越小。另一方面，如果操作层面的人员仍然依附于疫情前的模式，新技术带来的颠覆将是徒劳的。因此，很容易得出结论，100%数字审判的成功将完全取决于司法部门。由于其可选性，当事人将只坚持并相信对其最有利的东西。如果新模式导致司法机构的疏远或增加官僚化，或者如果这两种模式之间没有真正的区别，那么该子项目的成功将受到威胁。

虚拟服务台logo

基于上述考虑，巴西国家司法委员会于2021年2月9日通过2021第372号决议创建一个名为“虚拟服务台”的新子项目，并在随后将之归属在司法4.0计划下：除联邦最高法院外，各法院必须在其网站上提供一个视频会议工具，以便民众在公共服务时间内与各司法单位的服务部门进行即时联系。

根据路易斯·福克斯介绍，该子项目源于法院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通过远程技术协助下得到的三项发现。首先是巴西法院的电话渠道不足，以及允许购置地方法官和工作人员在机构中使用的线路、系统的沉重成本。其次是法院通过电子邮件在服务渠道中发生的时间延迟，有时与案件所要求的紧迫性不符，从而引起诉讼参与方不满，这使得实施100%数字审判的风险受到威胁。最后是基于经济性和时间性，因为通过统一提供直接援助的渠道模式增加了那些需要求助于司法系统的人的沟通费用成本。

根据国家司法委员会的介绍，“虚拟服务台”可以促进保证100%数字审判的成功，并可以推进从司法部门场所封锁后开始的司法文化变革。随着这种变化，巴西民众可以想象一个完全远程运转的司法机构。并且当它实现所有司法机构和流程都可以在线工作并且系统可以轻松进行通信的阶段时，一些程序规则将进入新的环境，尤其是那些传统权限范围内的程序规则。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认为，在在线法院的世界中，根据住所地或案件发生事实地点建立管辖权可能没有意义，而是根据最适当开展审判的法院来确立管辖权更为合适。作为100%数字审判模式的有益补充，通过“虚拟服务台”，可以由更了解案件事实和证据，或在此类事项上拥有更多专业知识的人来分析诉讼当事人请求，而无论他们身在何处，会更加有益于推进司法4.0计划的进展。

司法机构数字平台(PDPJ)

虽然国家司法委员会在近几年来引进了电子司法程序(PJe)作为全国通用的模块进行开发、应用，但在实际运行中，各地法院还是不断在开发各自的司法信息化系统。这些系统由于开发标准、通信接口、数据格式存在差异，导致司法机构之间的办公办案协同、数据共享能力大打折扣。

司法机构数字平台(PDPJ)logo

为此，国家司法委员会在2020年9月29日通过2020第335号决议创建了巴西司法机构数字平台(PDPJ)。该规范性决议旨在整合全国所有法院，将PJe保留为国家司法委员会的优先电子司法处理系统，并建立满足现有技术解决方案多样性的标准。具体来讲，2020第335号决议规定了对办公办案系统、传输数据和存储文件接口、标准、格式的强制性要求，这些要求是司法机构数字平台实施和管理政策的一部分，由国家司法委员会主席团出台相关决议细则加以约束。

司法机构数字平台于2021年8月10日正式启动，而在启动之前，该平台已经拥有30个合作法院，并已经针对电子司法程序系统的应用程序，包括组织、统一流程表、人员、地址、身份验证、通知等提供结构化服务。作为一个融合模型，司法机构数字平台将以司法社区协同发展的概念为指导，推动所有法院都为共同使用目的提供最佳技术解决方案。巴西司法机构的所有电子系统将通过建立开发、架构、用户体验和软件操作的标准来提供应用程序、微服务和通过云计算的人工智能(AI)模型。

司法机构数字平台具体采用的解决方案包括工作流程优化和标准化的概念；优先使用开源技术；适应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工具的使用；用于开发解决方案的机器人化和颠覆性技术的增加使用。从实际效果来看，它旨在降低司法信息系统流程的拥堵率，提高其所提供服务的质量和速度。

国家司法机构数据库(DataJud)

有了全巴西统一通用的电子司法程序和协作平台，就会出现大量的司法数据进行存储、应用、研究。为提高管辖范围内的司法机构运行透明度、效率和研究能力，国家司法委员会在2020年8月20日以2020第331号决议的形式正式推出巴西自己的司法大数据平台——国家司法机构数据库，将之作为司法部门统计系统(SIESPJ)和各级法院办公办案使用的主要数据来源。

国家司法机构数据库(DataJud)界面

目前已经处于执行阶段的国家司法机构数据库将消除、简化现有的多个司法数据登记系统，促进司法公共资源的节省和现有劳动力更有效的分配。司法机构更方便将数据用于业务研究和管理诊断，以促进司法公共政策的科学构建和实施监测。

国家司法机构数据库允许面板中的数据可视化，以供社会统计监测以及法院管理案件，如此基于证据数据的司法权管理得到改善，达到了支持公共政策制定和减少司法机构日常官僚作风的有效目的。它还支持司法统计的标准化，人工智能输入的生成以及通过集中记录和系统优化来节约劳动力。

随着国家司法委员会对司法统计数据的集中处理，该数据库将为司法业务工作中所需要呈现的数据带来更高的安全性。此外，通过数据分析司法程序各阶段瓶颈识别并计算系统性能和司法数据生产力指标，例如业务系统处理时间、数据拥塞和满足任何法律问题或程序类别的不同需求，司法机构的管理诊断能力得到极大提高。

Codex系统

作为国家司法机构数据库的配套系统，Codex系统承担了整合法院使用系统程序数据库的职能，旨在以结构化或非结构化的方式从正在进行的法律程序中提取主要信息。与司法人工智能平台Sinapses配合使用，它可以提供文件和结构化数据的文本内容，提取元数据(数量、类别、主题、案件价值、案件编号、立案日期、经办法院、保密级别、司法禁令、管辖权、司法类型、流程等等)，以自动方式提供给国家司法机构数据库并以纯文本形式转换判决和请愿书，以用作司法人工智能模型的输入。

Codex系统logo

可见，Codex系统是一种用于提取、转换和发送司法数据的成本较低的解决方案。除了改进电子司法管理和提升司法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外，Codex系统还将允许构建新的数字产品，开展更复杂的研究以支持司法管辖区。

Codex系统正在同时使用电子司法程序系统、统一电子执行系统的法院实施，预计很快在中长期扩展到所有感兴趣的法院。

司法4.0计划成效与新进展

自今年2月宣布正式推出以来，在国家司法委员会的强力统筹推进下，司法4.0计划在巴西各地均取得了较好的成效。根据国家司法委员会4月5日发布的一份数据，100%数字审判模式已在巴西21个州(全国有26个州)的900多家法院采用，而到了8月27日，这一数据已经增长到3411家。截至8月底，“虚拟服务台”在包括阿马帕、阿克里、马托格罗索、亚马逊、南马托格罗索、朗多尼亚、圣埃斯皮里图、里约热内卢、米纳斯吉拉斯、圣保罗等多个大州辖区法院采用。

巴西国家司法委员会为司法4.0计划建设了专门的网站进行宣传

而为了更好地宣传司法4.0计划的内容，让公众充分了解这项计划对于他们诉诸司法的良好效用，国家司法委员会于2021年3月和8月先后推出了两个版本的司法4.0计划小册子。而相应的子项目，如100%数字审判、虚拟服务台、国家司法机构数据库等也有相应的说明手册和视频提供下载，在宣传、推广上可谓下了一番功夫。

第二版司法4.0计划手册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推动集合优势审判资源对辖区特定类型案件进行在线审理，国家司法委员会在2021年4月6日的第328次全体会议上通过2021第385号决议，授权各级法院创建“司法4.0中心”。

根据路易斯·福克斯的介绍，在司法4.0中心，诉讼程序将通过100%数字审判进行：“法院的司法4.0中心将处理发给它的所有专门需求，因为它可以在法院管辖的领土上的任何地方对诉讼进行审判，法官直接采取行动。这是一个工具，通过它，诉讼当事人可以立即获得联邦宪法所承诺的司法救助。”

据悉，这种新模式有望减轻初审法院的负担。主要受益方是巴西内陆地区，那里很少有专门法院，法官负责涉及各种事务的程序——家事、破产、犯罪、健康、商事等等。根据司法机构的最新统计，初审法院集中了过去三年在法庭审理的所有案件的94%和提起的诉讼的85%。

经批准的决议规定，接受这一模式的法院必须规范司法4.0中心在其管辖范围内的运作，尊重中心分配、组织和活动的标准。同时，法院必须每年评估分配给中心和实体审判部门治安法官的案件数量，以及各中心的工作量。其目的是衡量将现实部门案件转化为虚拟中心的需要，以及时重新调整其运作结构或改变其运作领域。

综上可见，国家司法委员会在巴西整个国家司法信息化进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在后疫情时代，配合相应的保障机制和配套措施不断出台，乃至司法人工智能的深度大规模应用，可以预见，巴西司法4.0计划将取得长足的进展。

原文刊载于《中国审判》2021年第19期，本文有所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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